在得到了工作人员的同意后,我伸出手,轻轻地触摸了深红色漆面上笔笔雕凿出的天纹地纹。指尖触碰至深刻纹理的那一瞬间,我心中的漆器终于鲜活起来。
或识于画册,或于博物馆玻璃橱窗前给予匆匆一瞥。在来到扬州亲眼探访漆器工艺前,我对这饮誉天下的工艺仅仅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知晓其源远流长,难忘其作品漆色秾艳而不失庄严的姿态,听闻过一件精美的漆器需要诸多匠人呕心沥血,经年累月才能成器一件,此外所知甚少。因而当这个夏天,我被告知有机会去漆器之都扬州走访并考察漆艺这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时,内心欢欣而又好奇。就这样,我加入了苏州大学唐文治书院“漆韵扬州”社会实践团队,与和我一样对漆艺的传承与保护深感兴趣的队友们一起来到了扬州,开展了自2023年7月6日至11日为期六天的暑期社会实践考察活动。
在扬州,我终于切实地接触到了漆器之美。
漆器美在其古韵,更美在其不停地迭代创新。
扬州档案馆里的文字忠实地记录着扬州漆艺的发展。战国漆器古朴,明清漆器富丽,当我的指尖从文献第一页翻至最后一页时竟心生恍惚:横亘几千年,从战国至新世纪,扬州漆艺究竟是以怎样的方式以如此高水平、如此精致绝伦的姿态传承至今?而纸面上印刷出的漆器照片沉默不语,却以骄傲而自信的姿态回答着我的问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时,我从宽阔的落地窗看去,窗外雾蒙蒙的雨后扬州城景与我对望,古街乌瓦白墙的色彩在雨中变得温润而极具古意,于是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扬州漆器凝聚了这一千年古城在历史波涛中洗练出的美,扬州城屹立不倒,漆艺便流传至今。
图为工作室创新磨漆画。中国青年网通讯员 盛文茜 摄
流传至今的漆艺在新时代呈现出了独特的美,这与漆艺匠人不断地传承与创新有关。我们来到漆器厂进行参观时,引领我们参观的工作人员颇为骄傲地指着工作室中的画布向我们介绍着创新漆画。看着与我印象里温敦的玄黑和夺目的朱红完全不同的绿,我被惊艳得几乎失语。我曾经在心中幻想过诸多漆器在传承中创新的诸多可能,脑海中仍是清一色的艳丽的红,仍是不同载物上附着的螺钿与骨石,而这一幅像油画一般的漆画则让我抛却了以前的刻板印象。漆画未干,还有着生漆独特的味道,画笔放置于一旁,仿佛作画者仍要在其上进行加工,作为一件艺术品,它仍具有无限的可能。我想漆器的姿态也应当如此:在过去还是未来,有无限种可能。
漆器美在其体现出的匠人之智,更美在其蕴含的匠人之心。
图为工作人员为我们展示红漆。中国青年网通讯员 盛文茜 摄
踩在生漆车间用石砖铺设的沙地上,工作人员让我们留神脚下:“脚下的沙地有水在流通,这样能够保持室内的湿度和温度”。她揭开生漆上的报纸,缸中浓郁的朱红在四十度的酷暑中仍湿润依旧。十个车间,十种不同的工艺。与队友行走在其中时,我内心总生起无尽的喟叹:以前开创这些工艺的匠人,如今传承这些工艺的匠人,究竟是以怎样的智慧,怎样的一双巧手才能在纯粹的漆面上如雕花般构建出一幅幅令人赞叹不已的奇景。我还听闻其中的螺钿工艺曾一度在清朝失传,正是扬州漆器厂的工人们在一次又一次的试验与复刻中再次摸索通了这一工艺,将历史的脉络再次接通。听到这件事情时,我正聚精会神地看雕刻螺钿图样的女工。乳白色的螺钿片在她右手边叠成了一座小小的山,窗外散进来的日光让螺钿片折出璀璨瑰丽的色彩,她没有抬头,刀笔动作却干净利落。在下一个车间,她的心血会被粘贴在漆面上,再过几个月或几年,他们通力合作所制作出的屏风将被送往国外,在不同色眼睛的注视下沐浴着赞美之词。
图为学徒在练井纹红雕漆。中国青年网通讯员 盛文茜 摄
至此,我心中的漆器仍是不可触碰的。它或是那一缸艳丽的朱红生漆,或是吐息即吹走的螺钿细片,或是未干的漆画漆痕,或是伏案工作者经年累月劳作的心血,或是展览品一旁所标注的禁止触碰。而在刻漆车间的零距离接触,让我真正地感受到了漆器的温度。在工作人员的同意下,我的指尖抚摸过了刻漆的漆面。刀痕锋利,那流动湿润的漆色也变得坚硬了起来,稍稍一用力会在指腹上留下浅淡的痕迹。天纹地纹的井字纹雕刻排列得如此整齐,工作人员却告诉我,这只是学徒雕刻的联系品。我四下环顾,看到伏案的工作者们,或是学徒或是工人,学徒还要再雕刻两三年的井字纹才能参与工艺品的制作,而工人则需要再雕刻少则半年多则几年的花纹,才能完成手中的工艺品。
漆器的美,我想还是美在创新发展下未来的无限可能。
扬州的七月暑热正盛,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扬州的街头,内心思索着扬州漆器为何至今日仍以独特的美传承与发展至今。我想,这既离不开一代代手工匠人精益求精的传承,也离不开扬州人对于漆艺的自信,对于传承漆器文化的信念。走访扬州,我在介绍者嘴中听到过很多遍“我们扬州漆器”,想来这也是对扬州文化的自信,对于漆器之美的自信。扬州人既能守成,也能进行创新,在走访中,我们从国有企业与非遗大师口中都听到了扬州漆器曾经的辉煌,曾经面临死局如何重生,而当下又在时代发展绝对停滞的脚步中寻求着新的方法。或许一代代手工传承者会老去,或许种种古法工艺会消逝,但扬州人永远用年轻的目光和年轻的思维看待当下,以非凡的决心带着漆艺破局。
那么,千万人之外的我,又能为扬州漆艺做些什么呢?
在这个夜晚,我执笔思考至此,内心仍泛起无尽波澜。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而我仅仅六日看到的灿烂漆影竟让我也觉得深陷一场扬州梦中了。可是漆器是切实存在的,漆艺也是切实流传至今、并且势必会流传更广更久的。我不是漆器的制造者,也不是漆艺的传承者,我是“漆韵扬州”实践团队中的一员,我所能做的是认真地总结我这短短六日走访扬州的见闻,采访漆器厂、漆器店与漆器工艺传承人的所闻所想,用尚且不成熟的笔写下我的思考和我的见解。我深感文化传承之任重道远,这既是因为优秀文化本身厚重而意义深刻,也是因为新时代新变化让文化传承面临着重重困境。在漆器厂高达两三米的漆器屏风下,我感觉自己的身形小而又小,而在时代中,我们则更为沧海一粟。但正因我们身负文化传承之责,因而即使仅仅如萤火,也要竭力发出辉光。(通讯员 韩苏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