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山的孩子,十八岁之前我一直活在大山怀抱里。
少年叛逆,那时总幻想自己拥有叮当猫的竹蜻蜓,能在某一个黄昏边上,飞出这漫无天际的大山。长大如愿,十八岁的夏天,我拿着一纸十二年等来的通知书,顺理成章地出山。本以为是场与梦中情景的心心相印,但当满箱的行李到站,心却空了一半。故乡成他乡,在异乡学习的每一天,我总不自然地学着,做着,活着,却也自然而然地想念着。
于是三百六十五个大山的模样,我只是见过几个。
暑假,有幸和同学组队参与“推普助力乡村振兴”的社会实践活动。当我得知实践地点定于“恩施”,我几乎激动得想跳。“恩施!就是我引以为傲的恩施!那里有连绵的山,有清澈的水,有奇特的溶洞,有独特的土苗风情,还有古老的巴蜀文明。”又一次像宣传大使般像团队成员推介恩施。我以一个“东道主”的身份参与团队线路规划、项目策划和前期宣传,我为即将“搜肠刮肚”般了解大山而兴奋、激动,就像一种多年暗恋的感情终于兑现成了明目张胆的偏爱。
对我来说,这次社会实践既是“回恩施”,也是“去恩施”。两万四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88个乡、镇、街道办事处,29个民族的聚居地,8个县市,在过去的十八年,我只偶尔有幸踏足几处。对于其中的乡村发展现状、语言使用现状和人民生活状况等,我甚至不屑耳闻。因此这一次的出行,我背负着使命上路,仿佛是寻找了一种弥补大山的自我惩罚。
我们去恩施州内龙头茶业公司、A级景区、机关单位访谈,去博物馆、工作室、村委会参观,去田间地头体验,去百姓广场宣传。太阳和我们比谁的热情更高,幸好我们只顾流汗——白色的队服也分不清渗出的盐渍。我们走山林的石板路,走工地的沙子路,走裂开的田埂,当然也走平坦的大路。我们坐过车温43度的公交车,车上有七十岁的奶奶挑着两担肥料,有抱着辣条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有捻着皱巴巴的车费钱的大妈,有掐在后门缝隙里不肯下车的包谷叶。我们和一群在巷子里歇凉的老人聊,可惜我没有超能力,听不懂失聪的老人七嘴八舌。我们教小孩子说普通话,浓厚的乡音混合而成的憋足普通话让我忍俊不禁。我们访谈企业负责人和村委会干部,听他们关于企业发展到村务管理的侃侃而谈。我们白天四处奔走,傍晚,正好借着山上的粉雾海做一次交流总结。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和宣恩县伍台茶业公司负责人的谈话。谈话中负责人表现出对于恩施乡村振兴深重的忧患意识与责任担当。“我们想要吸引更多的大学生优秀人才服务乡村振兴,但很多大学生都不愿意进山,我们也留不住他们。”说罢竟有些许惋惜中暗含期待的沉默,而我,开始内省。“社会实践的真正意义是什么?”“为什么要组织大学生下乡实践?”“我们能通过实践做出什么?”曾经在心中做过几万次的未来规划,生活的蓝图依旧是一张白纸。在和朋友聊过的人生理想,“回来”的意愿总是一半一半。这次实践,搁置在心底的计划又逐渐拿起。
我以为的大山,我的家乡,是我幸福的伊甸园。实际的家乡,默默忍受着许多现实的苦难——留守儿童教育、孤寡老人赡养、乡镇企业振兴、全民素养提高。当我看到关闭滤镜后更加真实的大山——这个我不曾了解的大山深处,我意识到我所谓的责任。大山需要的不是我们偶尔一次的探望,而是不离不弃的扎根,这种耗费时间的沉淀,叫做报恩。
离别是为了下次更好的遇见。短暂几天的亲近,我感受到大山深沉的气息,包容万象,烟火海海。这些天深处大山的怀抱,我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溺,那种厚实的安全感,是我离开的底气。于是,我走的那天也比任何一次都更加坚定。我要离开这里,去一马平川的旷野磨练,去高楼林立的城市锻炼,去闯荡,去成长,去用时间祛魅存朴。
最后,以足以助它强大的姿态,朝它走去(通讯员 廖雨涵)。
图为大山的“这一代”和“下一代”展望大山未来。中国青年网通讯员 蒋玉 供图